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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海无边,回头无岸。
陆其灵其实一直很清楚回头是无岸的,没有佛,没有金身,没有罗汉,没有观音。
只有空。
所以不怪世人不愿回头,前方是虚幻的奖励,是大权在握,美人在膝,再不济,活过一天,也能傻傻的开心一下,与动物无异,被猎食者追上,又逃走,又活过一天,所以开心一下,可开心完能怎么样?难道能躲过下一次的猎食?不过是轮回往复,死里逃生,再奔死路。
所以他要回头。
前方是苦海,那些虚幻的开心一下,已不足以迷惑他,他宁愿待在自己筑造的岸上,尽管岸上除了他自己,什么也没有,他与真实的虚无同在,静然无声地观看众生在虚幻的苦海里挣扎。
他不想拉陆明呦的。
陆明呦俗气,俗气得厉害,她争得也是天下间最俗的东西,皇位,争得头破血流,浑身是伤,惨兮兮的,像灾荒年间争一根脏骨头的野狗。
争到了,就龇牙笑一下。
其他野狗也在争,所以她为了守护那一根脏骨头,又要龇牙咧嘴,故作凶狠地低吼,可是她太瘦,太弱,气势在一点点的弱下去,那根脏骨头不会属于她。
她连一根脏骨头也留不下。
陆其灵想,人若是真有三魂七魄的话,他一定有几魂几魄留在了陆明呦身上,所以他实在不忍心看。
他劝她回头,知道她回不了头。
他劝她求生,知道她生不如死。
世间如着火的房子,他看着陆明呦燃烧,火焰不足以灼伤他,但是陆明呦的愚蠢、失去、受伤、哀然……都足以灼伤他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火焰,陆明呦是他的火焰,是他的劫难。
他陪她在这间着火的屋子里,一点点地等着火焰舔舐尽两人的生命。
“你怎么哭了?”
陆明呦脸上挨了一耳光,半边脸都浮肿起来,体内余毒也刚刚发作完,她狼狈又虚弱地躺在野草地上,没有床,没有去路,也不知能不能等来援兵。
她脸上的巴掌是十四姐打的,是她活该。
陆其灵实在痛苦,咬牙落泪,不肯出声,一边给她针灸解毒,一边拼命地咽口水,因为不咽口水,他怕自己哭出声。
“你真傻,我只是不擅长医术,又不是没学过,你哭什么?我一点都不疼。”陆明呦轻轻松松地说道。
陆其灵与她互相都觉得对方傻帽,他哭得是这个吗?他哭得是陆明呦挣扎的一生。
他实在见不得陆明呦挣扎。
“唉。”
陆其灵长长吐出一口气,收回了泪,低着头,望着陆明呦脸上的伤,实在没办法,他身上没有其他药了,只能干巴巴地问道:“你不能脚踏实地吗?”
“我怎么不脚踏实地了?”陆明呦抬手,给他擦掉眼角一滴泪,笑道:“我还打算坐稳了皇位,就封你当王爷呢,可惜,你怎么跑我这来了?你知道,我是真的打不过十四姐。”
她有自知之明。
历史上风流人物辈出,一个如日之耀,如月之华的人物周围,必然有很多小星星,小星星再跳,再发光,再不甘,也不过是跳梁小丑。
她对自己的命运可太清楚了,只是皇位太诱人,就像驴子面前的胡萝卜一样,明知道前方就是万丈悬崖,可她还是忍不住,纵身一跃,哪怕咬上一口,哪怕只是尝尝味道,也好。
“你太傻了。”陆明呦垂下手,仰着脸,望着天空,喃喃说道:“我要是你,我就杀了我,然后把尸体给十四姐,肯定也能换来王爷身份,你、你……”
她倒吸冷气,体内余毒一阵一阵地发作,只能咬着牙,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崩:“你杀了我吧。”
陆其灵到现在还陪着她,她已经很高兴了,本来就是打不赢的仗,有人非拉着她逃跑,她虽然不会跑,但是也有一点感激。
这点感激让她愿意把尸体献给陆其灵。
陆其灵恨不得替她疼,然而毫无办法,只能将陆明呦搂紧在怀里,他幸而长得还算高大,陆明呦缩成一团,都在他怀里。
挣扎什么呢?
世人的挣扎就像奋力一跃,不可能飞,不可能上天,只会摔下来,一次上跃,一次摔下来,十次上跃,十次摔下来。
他实在看不得陆明呦摔,哪怕世人都在摔,他也看不得陆明呦这样。
“我觉得很难过。”
陆其灵开口,佛家讲究闭口,闭口不言,知而不说,可是他实在忍不住火焰的燃烧了,火焰就在他怀里,他痛得恨不得拆了自己的四肢百骸,扔向滚滚红尘,因他愿意代陆明呦受过,他实在看不了陆明呦这样。
陆明呦虚弱至极,被他抱在怀里,听他的哭声,还伸出一只手,环抱住他,拍拍他的后背,然而到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德性,一边痛,一边笑:“我的佛,你是皈依佛,还是皈依我?”
她不信佛。
陆其灵将她抱得更紧,明知不该,还是俯首一吻,落在她头上,轻轻说道:“没用。”
佛如果对火焰有用的话,也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着火的屋子。
他既然走不了,就只能留下来忍受灼烧。
他抱着陆明呦直到傍晚。
远处传来马蹄声。
是追兵?
是援兵?
陆明呦一动不动,仍然安安静静地被他抱在怀里。
陆其灵平静地看过去,等待对方到来,等待对方决定命运,就跟命运决定人的命运一样,他全盘接收,他全然无力。
“陛下!”
第一句称呼决定了接下来的走向。
陆明呦挣扎着推开他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身型单薄,似月色里的一支蒲草,前方是车轮,她偏偏贪恋车里的东西,不肯退让。
来的是援兵。
既然是援兵,说明形势有逆转。
陆其灵站在原地,看着陆明呦欢欢喜喜的背影,他替陆明呦欢喜,一瞬也不到,因为这是她的又一次上跃,而下一次重重摔下,已经在等着她了,他只想匍匐在地上,低得不能再低,等待她下一次摔下时,以他为垫,能摔得好受一点。
她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,换来的是什么?
郑言坐在窗边,低头抚摸刺绣,指腹在那些凸起的绣品上拂过,一个又一个少女的身影在她脑海里闪过。
不要当第一。
她太害怕当第一了,也太害怕出名,就像袋子里的锥子,她绝不能、也绝不要当最尖锐的,刺破了袋子,被抓着袋子的人注意到,只会成为第一个被卖掉的。
刺绣最好的妹妹,最先嫁出去,当年难产而亡。
模样最漂亮的姐姐,最先被求娶,诞下一子后美貌不再,被丈夫冷落殴打,郁郁而终。
诗词最出名的妹妹,闺房之作流落在外,被造谣诬蔑名声,服毒自证清白。
……
她们与她只隔一线,差一点就是她了,因为她总是第二个,所以她躲过了平庸之灾,不至于被人轻看,也躲过了优秀之祸,不会被第一个注意到。
这样很好。
郑言在人情来往中,温柔解语,也能爽利大方,实际上她一直是惊弓之鸟,她没有一分一毫的爱分给除她以为的任何人,包括她的女儿。
兵乱中,她和妾室受到惊吓,同时生产,她诞下女儿,妾室诞下儿子。
她不想再受一次生产之苦了,她也看不出一个女儿能给自己带来什么,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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