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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那一瞬间,刚刚睡醒的我恍惚觉得从前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。没有死人、没有濒临崩溃的世界,没有需要逆转的时间。
我醒来,迎接的是平安喜乐的一天,虽然昨晚的夜间活动过度激烈,让我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敲碎了又重新拼起来。
做什么梦呢。
我嘲笑了下自己,然后披衣起身,屋子里空荡荡的,裴追不知所踪。不过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,昨晚不出意外,就是我们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了。
地上有片还没烧完的纸片,是裴追的手稿。我弯腰拾起来,看阳光给焦黑的边缘镀了层金边。
我垂眸看了会,忽然想,好像这一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。
其实这时距离我原定动阵法的时间还要早半月有余。但是那瞬间,我忽然改了主意。
我回书房拿起那些血,便离开了。
时间法阵进行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。唯一的变数只有裴追。
他在阵法将成时,找到了我。
仔细回想,他出现时手里竟然还拿了只苹果。我还好笑了一瞬,不知这废土末世他是上哪找的这东西,还连来找我算账都要带着。
可惜了,他这帐终究算不成了。天要先收了我。
当时其实还有一些时间。我面上不动声色,其实下意识地回避裴追的目光。
不知为何,从很久前起,我便不想让他看到我垂死挣扎的模样。也不知如何与人告别。
“如果阵法成功,时间真的重启。你会怎么样?”他未如我所愿,死死钳制住我的手臂,看着我的眼睛,质问我。
我其实也并不太确定。可能我会立刻死,也可能不会,但对我来说区别没那么大,因为我将心脏换给了裴追,又用了借寿之法,原本也没多久可活。
于是,我没正面回答,只是避重就轻道:“我只知道之前死去的人都会复活。”
“那你呢?”他执着地追问。
我不答。
“你必须这么做,是吗?”他又问我:“你是为了给那几千人的死赎罪。”
裴追最后半句话用的是肯定句。
“也不全是。”我想用玩笑掩饰坐立难安:“我欠的何止那几千人?你父母不也为我所害?如今我有自知之明选了这条路,如果成功你父母可以复活,如果失败你也算少了个仇人。不好吗?”
裴追死死盯着我,眼眶通红,几乎要燃起火焰。
“不是……”裴追艰难地说:“沈无,我对你——”
即使是我这种向来不懂看人眼色的,也本能觉得心中一酸,竟有些不知来处的心虚。
就像没人要的垃圾
果然,死到临头,哪怕是我这种满手沾血的人渣,也会多愁善感起来。
但事到如今,已没有心软的余地。
“你对我什么?”我笑着打断了他:“我是曾教过你,十年朝夕相处的确是条狗也会有感情。但你也别忘了。你父母可是死于我的失误,你母亲更是死在我手上。裴追,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。更何况,我又曾手刃千人,天下坏事做尽,不值得你怜悯。”
裴追忽然道:“我知道那非你所愿。”
“……什么?”
裴追直视我,清清楚楚道:“少年时我家中别墅门口都安有监控。我父母亡故后,我在监控中看到我爸遇害前,你曾来我家加诸法阵,并非毫无作为。”
我沉默。当时作阵时躲着裴追没见只是因我性格所致。而之后——他父已死,再说这话就仿佛为自己开脱。我没这个脸。
裴追继续道:“我在和你学习术法后,也知道了我母亲当时已被控制,你除了杀她别无她法。”
其实,我早该猜到的。裴追少年时起便宁折不弯、风骨凛然。如果不是知道了这些所谓的真相,不可能愿意委曲求全与我相处多年。
那一瞬间,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。欣慰吗?并不尽然。
我只是忽然想到了那日他看着我做的生日蛋糕,眼里如浮光掠影般闪现的光。
“那又如何?”然后我打断他,漠然道。
我站起身,逼视裴追。他身量其实已比我略高,但我毕竟曾位高权重、强势多年,单论气势,无论是否问心无愧,从未输过。
裴追缓缓皱起眉。
我道:“世人言,论迹不论心。你母亲心脏上那刀是我插的,你父亲也的的确确死于我的失误。遑论那枉死的千余人。”
我微抬下颌,自上而下望着他:“这些事抹得掉吗?——裴追,你扪心自问,忘得掉你母亲死前的脸吗?忘得掉我握着匕首刺入她心脏时,我满手的血吗?”
裴追第一次沉默了。
——他忘不掉,我知道。
因为每次他望向我,神情热烈又克制、温暖又冷漠,浮光掠影的笑意下映着刻骨铭心的遗恨。
我们其实心知肚明,只要我和他都还活着,只要时光没有倒流——他父母的死,永远是我们之间拔不出的刺。
“更何况——我私心性情如何,你如何能知?”我继续添了把火。
这回,他却不退不避,答道:“我自然知你,因为我对你——”
我却没有听到他最后的话。
因为就在这一刻,阵法正式生效,万丈光芒如利刃般穿透我的身体,万箭穿心、凌迟之刑,无外乎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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