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窸窸窣窣间,人终于撤走了。
被阴序所化的箭穿心后,鬼气会紧抓在五脏六腑,整个人都痛苦万分,好像堕入了苦寒监狱。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灌丛里,白发少年蜷缩着,一阵一阵的寒气从他心口往外散,染的叶脉上都起了薄冰。红蛇竭力地想用缠绕来为他取暖,然而冷血动物的靠近雪上加霜,徒劳无功。有一瞬间林瑟玉觉得她已经感受不到游丝的体温了。
“扫帚精……游丝……”红蛇张口吐出女子的声音,颤抖得不成样子,“你别死……”
“你别死……”
“我只有你了……”林瑟玉抽泣,“流渡没了,上神不知道去哪儿了,明静不见了,北园烧了,老师死了,树断了,凤凰和雪豹都毁了,他们都不见了,我什么都没有了,我只有你了……”她越说越痛,几乎是语无伦次,声声泣血。
“我只有你了……你别死,求求你别死……我要怎么才能……我要怎么……”喃喃间红蛇一顿,接着微光流转,淡红的颜色宛若处子朱砂——一个女子的躯体依偎在少年身上。
因为太虚弱,林瑟玉无法完全变回人,下半身还是蛇形,从游丝的腰绕下去,收在膝头。
游丝感觉到她的呼吸落在耳边,而身体被一具温暖的躯体拥抱住了,尽管那温度真的很低,就像寒夜里点燃的一盏火。那么一点。却极其烁亮灿烂的光。
“林……”
林瑟玉的声音不像以前那么骄纵,含着泪泣着血,哽咽断续,额头低垂,几乎像对天地哀求:“我什么也没了,我什么也没了,不要离开我,不要离开我……”
极大的痛苦和折磨之下,游丝抬手,轻轻拂过她的脸颊,湿润的掌心碰到了颤抖的眼睫。
“林。”他想。
玉是纯净之物,瑟是明净之状,林是缱绻的姓氏。你那么好。
他朦胧地睁眼,看见林瑟玉闭着眼睛,眼睫被打湿,很难过痛苦,被人撕裂了无数次似的绝望。
不知为何,向来张扬无拘的人露出这样绝望的表情,让寡淡自然的格外心痛。
“没有关系,”游丝轻拭她通红的眼尾,低声重复,“没事……”
“我死了,密折留给你。”天尊留在世上的最后遗嘱说,“不用想我,我和所有人一起……等你。”
林瑟玉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脖颈里,不知道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泪,总不会也是上辈子给她浇过水吧?
可哭的太多,总会伤心啊。
黛玉泪逝而尽,可你又不欠谁的恩泽,为什么要那么伤心呢。
游丝轻声说:“别哭。”
这一句下去林瑟玉哭得更凶,字不成句地啜泣:“他们都去哪了?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?为什么都不要我了?难道是我哪里做错了?是不是我改了,不那么任性,他们就会回来啊?是不是?”
是啊,那些记忆里的人,都去哪儿了呢?变成了什么陌生的样子?还是当初的他们吗。
记忆浮动,如同投湖破水的人,碾碎了一层一层荡开的静谧涟漪。
九曲十八弯的桥,自掌日月,无阴无阳的岛屿,散漫着云烟霞霭,南桥小苑,北园书屋,梧桐树下的江湖骗子,打渔种地的来往农夫。
太爱吃辣的凤凰,丁点苦辛都不沾的雪豹。
每逢佳节,被大神拽出屋来,冰着脸跟所有人坐在桌上敬酒,口出不逊说“要收银子,因为周旋是他酿的”,梁陈哭笑不得把气氛破坏王嘴里塞颗樱桃。
林瑟玉惯会搞破坏,偷酒喝、在酲谷捣乱、碾压醉玫是轻的,重的一次,她记得是一年的中秋。那晚月亮太圆了,岛上的人睡不着,全都围在平时晒稻的广场上,孩子们用瓦片搭了二十四座高塔,然后用鬼火做引子,烧稻秆和松柴,烧的火光熏天,远看就像地面井喷而起二十四道怒火,极其壮观,极其震撼。
大家做游戏,不戏弄人,只为取乐——讨个好彩头,玩击鼓传花。林瑟玉敲鼓的时候故意三次让明静中招,彼时这位鬼帝大人三更半夜被拉出来,十分不满且不能理解人类的这种不睡觉被烟熏,到底是种什么精神。
明韫冰又拒绝不了内人,遂冰雕似的坐在梁陈边上,拿着烤焦了的糖思考如何下嘴。
想到一半,就第三次被“黑幕”了。
他抬起眼来瞪林瑟玉,生动的让人想笑。然后周围人都起哄,问副官抽到了什么。副官威胁地看着损友。
林瑟玉相当不怕死地再次黑幕,摸出张写着“择左邻者含唇一刻”的纸条,一念完人群瞬间炸锅,气氛热烈地跟礼天地似的。
明韫冰皮笑肉不笑地叫她把盒子拿过来看,林瑟玉无辜死了摊手装傻,余光拼命向梁陈求救,大神就笑着牵起他的手,在所有人的尖叫里勾住他的下巴,低下头去——
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明韫冰可能不是人,都知道他们借无序的流渡掩人耳目,都心照不宣地不议论不切切擦擦。
不是这样的善意,也不可能让以后的明静执着地认定流渡就是他失去的家园。
可万般和平相顾,当时只道是寻常。
回过头来,那些事都成了泥土里的碎瓦当,徒记一个王朝的繁华。曾经陪在身边的人,一个一个地不告而别,我甚至不敢期盼重遇,不敢想象他们在受怎样的痛苦,不敢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尘满面,鬓如霜。还是在刀山火海里苦苦辗转,挣扎着抬头向上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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