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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时刚过,三百下击鼓声遥遥传远,京城百姓便都知道,集市开市了。

沈遥凌左边牵着李萼,右边挽着安桉,走在列肆的长廊里,几人的随从婢女则坠在身后跟着。

两辈子以来这是第一次跟同龄人这般手挽手地逛街,沈遥凌面上不显,心中却在偷偷开心。

安桉性子活泼,货商推着独轮车哐啷啷地经过,都能招得她叽叽喳喳看上好半天。

李萼虽不爱言语,但喜好却很明确,一路上看见样式独特的珠花便要拿起来,放到沈遥凌鬓边比一比,看一会儿,露出个含蓄的笑容,夸沈遥凌好看,问她喜不喜欢。

四方珍奇琳琅满目,不过沈遥凌真正感兴趣的却不在这里。

沈遥凌手上悄悄用力,将两人扯近了些,轻声问。

“要不要,去西市看看?”

大偃京城的集市分东西两市,东市里常年有铁行、笔行、锦绣财帛等等,名贵铺子数不胜数,官家少爷小姐们常常来逛的都是此处。

在西市经营的则是各国胡商,听说有各类新奇的珠宝、香料,但是胡商相貌有异习气也不同,守规矩的人家便往往不许孩子去逛那些地方。

果然李萼有些迟疑,安桉也惊得缩了嗓子。

“能、能去?”

沈遥凌点点头。

“别怕,西市亦有市令官,也有官吏巡逻,与其它人间繁华之地并无分别。”

“你竟然去过!”安桉双眸里冒出崇拜,“那我也要去!”

李萼点点头:“沈姑娘想去,我便也一同去。”

沈遥凌弯了弯唇角,拉着两人穿过坊门进了西市。

甫一进门,吆喝声便占满了耳朵。身穿各色服饰的胡商们手拿商品招揽过路客人,到处酒旗林立,陌生的香料飘在热烘烘的空气里钻进肺腑,走在小隧上浑身暖洋洋的。

李萼和安桉先是吓得紧贴着沈遥凌,没过多久变得兴奋活泛,拽着沈遥凌的手,恨不得扑到每个摊子前去看。

沈遥凌含笑由着她们,顺手拿起旁边一个陶俑把玩。

这是个彩绘的胡商俑,陶泥捏的胡商弯着腰,歪着脑袋,头戴尖尖的小帽,高鼻深目,鼻子下方一圈蓬松的胡须。

是沈遥凌印象中最熟悉的胡商形象。

眉目陌生,笑容滑稽。

他们在大偃什么都卖,腆着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谄媚面容,将所有一切出售,除了香料美酒,还有幼童奴婢。

体面的人看不起西市,就是因为嫌弃这些胡商“在大偃的白银之下,连神魂都敢出卖”。

但沈遥凌活了上一辈子,她知道,现在几乎是大偃最后的繁华。

如今他们在都城的日子虽过得平稳,但其实就在此时此刻,大锡、隆同的万里草原正因罕见的极端天气土地沙化寸草不生,大批流民被迫南迁,屯垦自救。

大锡和隆同一百年前曾被北夷占去,十余年前才成功收复,两地牧民与周边百姓不和已久,如今挤在一处更是争端不休。

朝廷屡次赈济迁还难民,花在这上边的款项就多达粟米六十万石、白银十万余锭、鱼网五千、农具四万。(1)

而这,仅仅是个开始。

在大锡隆同更北的北地,已然“暴风大雪,坏民庐舍,雨沙阴霾,马牛多毙,人亦有死者。”(2)

再过几年,“朔漠大风雪,羊马驼畜尽死,以子女鬻人为奴婢。”(3)

为收复大锡和隆同,大偃打了数年拉锯战,国库尚未恢复元气。

再要赈灾,银两便更是亏空。

陛下为赈灾每日忙得头不沾枕,需要钱,便要想法子,陛下尝试了一系列的举措。

结果……从此之后暴露出来的重大隐患,成了之后大偃整整二十年都未能解决的难题。

不仅如此,极端天气的影响很快就从北地蔓延至了中原一带,夏寒、夏大旱、夏涝,频频积发,冬雪蔓延,哪怕最南的泉州也连绵大雪。

天灾人祸碰在一处,拉着大偃走向了沈遥凌记忆中二十年后的饥苦,即便是陛下也回天乏力。

时人说,天不佑大偃,欲使大偃贫弱。

但就在大偃危难的时候,外朝异邦却在迅速茁壮,原本匍匐在大偃白银之下的异邦人,转身化作举着弯刀枪炮的厉鬼,几乎压断大偃的最后一口气,好在宁家军千锤百炼,在粮草急缺的情形下硬生生扛住了外敌,未曾输过一仗,大偃才得以残喘,百姓尚有安居之所。

沈遥凌抬眸看了眼周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景象。

二十年后,这般场景就再也不会出现了。

安桉和李萼心无挂碍,已经扑到了戏台前去。

勾栏唱戏看过无数遍,但外邦人的杂技武术还是第一回看。

两人看得专心致志,沈遥凌挑挑拣拣,买了些西市才有的玫瑰油、乳香和万岁枣。

买完交给若青,沈遥凌回头找李萼,正巧此时台上袒胸露腹的外邦人朝这边喷出一口烈火,火中缀有金亮星子,引起众人欢声惊叫,炽烈得仿佛永不落幕。

沈遥凌定了定神,慢慢抬头看向天空。

如此的热闹。

怎能没有未来。

再去上学时,沈遥凌特地带了一个箱子。

若青拾着箱子,心里止不住地惊讶。

这箱子里边儿装的这些东西……不知主子要用在何处?

到了学堂,沈遥凌还亲自将这箱子提在手里,随身带着。

李达路过同她招呼道:“遥姐早。”

沈遥凌道:“跟你打听个事儿。”

“学舍之中,有哪些去处最清幽?无人打扰的那种。”沈遥凌想了想,“脏点乱点都不碍事。”

“这你可问对人了!”李达活力满满,“这角角落落没有我没去过的,要说最安静——”

李达数着指头,这般那般地同她介绍一番。

最后道,“我寻小黑时,它就常常待在这些地方。”

小黑是那只被学子们逮来治伤的狸奴。

沈遥凌回想了一下那人躲在防虫布下睡得安详的模样。

又想想甩着尾巴打盹的小黑。

点点头:“这个佐证十分有力。谢谢你。”

李达摸着后脑勺一笑:“嘿,这算什么。遥姐问这个,难道,是打算开溜?”

非下学时间,学塾大门有人把守,不得出入。

但学塾之内就查不得那么仔细了。要是躲得好,藏到角落里玩一会儿也是没人发现的。

李达自以为通晓了沈遥凌的心意,朝她挤眉弄眼。

沈遥凌不打算在他面前扮什么好学生,也不辩驳,只是笑笑。

“嗯,到时候帮我遮掩些。”

“嘻,包在我身上!”

过了半晌午,窗外日头正好,暖得熏人。

沈遥凌站起来朝夫子示意。

“我有些头晕,想出去透透气。”

不巧,这堂课是院正亲自教,最是严词厉色。院正把手背在身后,一双老练的眼睛仔细打量沈遥凌的面容,似是要给她诊病。

李达忽然站起来,一脸惊恐打破安静:“遥姐你又头晕了吗!早晨你差点就昏倒过去,现在又头晕,你必须立刻休息!要不我陪你出去吧?”

院正脸色微沉,回头斥李达:“胡闹!”

“……”

沈遥凌也觉得他有点夸张。

温声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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